如弗洛格老师所料，巴哥奔果真倒头睡掉了一夜一昼又一夜。

再次醒来，浑身酸痛仍在，却是以鸡皮疙瘩的形式存在于皮肤上。临鸾连续弹出两个数字，其一是时间，其二是任务量。

时间很快得到室友们的确认，没错，现在已快到了跟老师面谈的时候。

任务量却令众人十分好奇，毕竟谁也没见过“-3236”这样的负数。

“之前都只有‘完成’或‘未完成’，还真没听说过‘负完成’。”大姐摸着下巴左思右想不得其解。

“难道说，代表超期未完成？”二姐猜测道。

“超期，这么快就算超期了？那愤猴儿也未免太过分！”三姐挥舞着双拳，打抱不平。

“唔~”

不去管它，反正弗洛格老师说会亲自过问这件事。

从宿舍出来，跳到半空，耳坠轻微震动两下便停住了。

伸手触碰，却没声音。

不管它，先去老师那儿，要迟到了。

“对于这个世界的创新者而言，最想问的一个问题估计是，我该如何拥有非凡的创造力？”

非凡？像爸爸那样吗？可爸爸同样很平凡呀。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思考一下，历史上那些具备无比强大创造力的创新者们都具备哪些素质？”

“唔~”

答案是什么？专注？敏感？好奇？热爱？幻梦？冥想？聪明？天真？坚韧？谦逊？外向？

“唔~想~象~”

巴哥奔终于给出自己的答案。

“想象？这答案不错，不过答案也并不唯一，而且还经常充满矛盾，很多特质甚至完全相反。比如，究竟该固执还是该聪明？该胡闹还是该守纪？该谦虚还是该骄傲？该热情还是该冷静？该外向还是该内向？”

“唔~”

“或许创新者本身就是矛盾体，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你更清晰的往下走。所以，我们需要问出下一个问题，对于创意的诞生而言，真正的关键是什么？”

“唔~”

“呵呵，就不卖关子了，我的答案是，变异。”

“唔~变~异~”巴哥奔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是的，如果自然界全都是最原始的不改变遗传性状的无性生殖的话，那便毫无创新可言。要知道，当我们将DNA遗传给孩子时，每次会发生大约一百五十次突变，这就是‘进化的噪音’。换句话说，唯有变异，才有创意！”

“唔~”

“那么，又该如何才能借助变异的力量产生真正有价值的创意呢？”

“唔~不~断~变~异~”

“嗯，猜对了一部分。”老师笑笑，“确切地说，我们应该让尽可能多的元素不断地两两结合，大量繁殖，物竞天择，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最终活下来的，便是最有价值的创意。”

弗洛格老师的双唇不停蠕动的过程中，巴哥奔脑海里却出现了另一幅画面，好像是爸爸最爱看的一部电视剧，喔，对，《天龙八部》！里面有个叫阿紫的漂亮女孩偷了师父的神木王鼎，通过香气将周围一切毒虫，什么蝎子、蛇、蜈蚣、蟾蜍、壁虎、蜘蛛等等，全都吸引进来，互相残杀，最终胜者为王。

只可惜，神木王鼎只能让大家自相残杀，却没有给大家大量繁殖，遗传变异的机会，否则，里面出来的怪物将比电视上那个还要高出数个量级罢？

“嗯，走神了？这些问题挺不容易回答的吧？”

“唔~”

“好，我尽量说慢一点儿，咱们一起思考一下，要发生大量变异，光靠碰撞肯定是不行的。大量元素之间必须建立连接并发生化学反应。想象一下，什么地方最适合发生化学反应，诞生新物种？”

“唔~池~塘~”

“哈哈，没错！没有一个像池塘一样充满生物多样性的、流动的、拥有适宜温度、溶解能力和超强稳定性的液态网络，又怎么能催生出足够多的连接去发生化学反应呢？又怎么能形成最利于创新的混沌边缘呢？又怎么能最终促使创意不断外溢呢？”

“唔~”

“老师希望你能更深入地思考另一个问题，作为创新者，当我们处在某个充满创造力的环境之中时，该如何让创意从自己的脑海里生发出来，落地生根，枝繁叶茂，最终瓜熟蒂落、修成正果？”

“好了，本次课程到此结束！给你讲个故事缓解下疲劳。”弗洛格老师神秘一笑，“这是弹城一个流传甚广的小故事，但愿你还没听过。话说弹城创建初期，有一头巨大的龙猪占领着这块地盘。于是第一代城主许诺，谁能猎杀这头龙猪，便可娶他的女儿为妻。结果一位位勇士倒在龙猪的怒吼之下。终于，一名年轻的勇士脱颖而出，斩杀龙猪，却也被龙猪獠牙划出深深血痕。就在他以为命不久矣时，晕晕乎乎错将野地里的蓝霍根当作热气腾腾的大馒头，一个接一个地吞咽腹内。奇迹发生了，他活了下来，并顺利迎娶了城主的女儿为妻。

“不过故事还没完，他俩不仅将蓝霍根改良为了青皮柞，还生下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卷发天使。这个女孩儿自打生下来，弹跳力便是普通孩子的三倍。加上大家都十分宠爱她，所以她非常骄傲。有天，她独自去森林探险时，遇到一条巨蟒，借助自己优秀的弹跳力，她顺利逃脱，却不小心丢了一只鞋。为了避免被妈妈责骂，她随手捡起路上的树藤编了双鞋，令人倍感意外的是，她发现自己的弹跳力居然大幅增强！

“就在她欣喜若狂拼命跳跃时，一不小心将一个路过的男孩踢进了兔子洞里。等小男孩忙不迭地爬出来时，身上已经沾满兔尿。小女孩将男孩领回家，本打算偷偷带他从后门进去洗个澡。结果刚到家恰好遇上晚宴开始，只得硬着头皮上桌，而当天是庆祝日，饮料全被兑上酒精。

“小男孩第一次进入这么豪华的客厅，不敢看人，只是闷头不停地喝，结果饮料喝得太多，厕所又全被宾客所占满，只得偷偷溜到后院去尿尿，结果第二天大家发现后院居然凭空出现一团三层楼高的长方体。

“这便是青皮柞、莱特藤与皮休剂的由来。”

“唔~”

要不是嘴巴不受控制，巴哥奔估计早就出言阻止，这个民间故事跟《弹城简史》上的描述，二者必有其一存在着大量错误的解读。

可究竟哪个在刻意误读，或者，两个版本都存在误读的成分？

“呵呵，你清楚这三个物体的由来，没错吧？”弗洛格老师从巴哥奔的眼神里看出了疑惑，“那就对了，这是个故事而非事实。事实上，弹城从未出现过巨大的龙猪，发现蓝霍根的也并非哪位英雄，莱特瑞特更不是城主的外孙女，而皮休，呵呵，发现皮休剂的时候，他早已不是什么小男孩了。”

“唔~”

“我想告诉你的是，大人们明明知道真相，却偏爱编故事给孩子们听。这个故事虽不十分有趣，却流传甚广，很多小孩儿，甚至连伊拉斯蒂克不少学生都把这个故事当成真的。”

“唔~”

“之所以跟你说这个故事，并不是要讨论什么真假。我想要告诉你的是，故事总习惯于把事情简单化，游戏化，趣味化。比如英雄晕晕乎乎发现蓝霍根，小女孩凑巧捡起莱特藤编鞋，小男孩意外喝醉发现皮休剂。说得好像灵感都是突然降临的，发明家都是凑巧碰上的，而任凭你多努力，幸运之神尚未降临，便绝不会有顿悟的一天。”

“唔~”

“我想告诉你的是，洞见的产生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正如创新者史蒂文·约翰逊所言，伟大的创意最初都只是一个半成品——更多的像灵感，而不是启示。最初都是以一种不完整、不全面的形式出现的。它们隐含着某种深奥的种子，但缺乏一个关键元素，让灵感变成有威力的东西。”

说着，弗洛格老师轻轻点击《创新者的世界》封皮，弹出一个由五根圆柱构建的圆台。

巴哥奔抬头看去，只见最下层的圆台浮动着四个大字，“液态网络”。

而第二层小一圈的圆台上浮动着另外四个字，“大量连接”。

第三层圆台浮动着“化学反应”四个大字，而第四层则浮动着四个字，“遗传变异”。

最上面那个最小的圆台上，浮动的四个字是，“优胜劣汰”。

“当我们总结出创意诞生的关键路径时，或许就能更好地促使更多有趣的洞见产生。”

弗洛格老师说着，大手一挥，只见最下层圆台内不断幻化出蔚蓝的大海与从未见过的神奇生物，它们不时碰撞在一起，又不断分开。只有极少数在快速碰撞过后黏到一起，一齐向上方升去。

第二层圆台则布满了这些难解难分的生物，它们不断缠斗着，用各自的身体武器相互击打，奋力吞噬，常常两败俱伤，迅速消亡殆尽。只有极少数存活下来，变成共生关系，一齐向上方升去。

这些共生的怪兽们在第三层圆台内不断交配，产下更奇特，却也更羸弱的小怪兽。大多数宝宝刚出生没多久就死掉了，剩下的绝大多数也被更快成长的小怪兽们吞噬或咬死。大大小小的怪兽们不断捉对厮杀，最终的胜者才能携手进入上一级。

进入第四层圆台，空间缩减得更小，厮杀变得异常惨烈，唯有找到共生方式并迅速诞生更多新物种的怪兽们能得以喘息。当然，所有原生怪兽的命运无一例外尽数死去，而绝大多数新物种的命运也同样如此。

只有极少数的幸运儿能在天时地利人和的帮助下，迅速适应环境，进入到最上层圆台，并最终将这个物种保存下来。

至于这个物种究竟能在世间存活多久，全靠“幸运”二字苦苦支撑。

“创新者克里斯托弗•兰顿曾说过，生命本质上是一种信息，一种形式，而不是具体的物质。生命是物质组成的结果，而不是物质本身。生命是把某些物质以适当的方式组合起来，并从它们的相互作用中涌现的一种动态行为。”

巴哥奔还没从极度恐惧中回过神来，完全没明白老师这句话究竟何意。

“既然生命的本质是‘信息相互作用中涌现的一种动态行为’，那么我们需要的，就是营造一个‘促使信息更快发生相互作用的环境’。”

见巴哥奔呆愣在当下，老师噗嗤笑出声来：“好了，上次你不是还在课堂上冒出一句‘寂灭为乐’么？老师当时不理解，下来仔细思考才发现，你说得对，诸行无常，不断创造与毁灭或许才是宇宙的真谛。”

“唔~”

“让我们用气态、固态与液态进行比喻。”老师笑了笑，轻点书页，上方现出一缕青雾，一块寒冰和一道水流，然后笑道，“气态的优势在于分子间足够混乱和无规则，劣势在于太易变和极度不稳定。”

说着，老师轻轻挥手，青雾消散无踪。

“而固态的优势在于不易变和非常稳定，劣势在于分子间缺少混乱的基础，过于规则。”

说着，老师轻轻敲了敲冰块，左右晃动，形状却没有改变。

“如你所见，这两者极端矛盾，共同之处在于，都难以提供创意生存的条件。不仅需要混乱、无规则，还得相对稳定。因为只有相对稳定，新生成的结构才不至于刚诞生就被破坏，而只有足够混乱和无规则，化学反应才能随着自由组合频繁发生，这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唔~”

“所以，液态网络是最适合创意滋长的形态，高密度的连接保证了一方面持续开发相邻可能，另一方面将新的有用连接长期保存。”老师笑了笑，“简单解释一下‘相邻可能’，这个词是指在地球生命产生前的那一瞬间，那些最早存在的原始分子们，随意地进行简单的碰撞，就拥有了产生一些新化学组合物的可能性。”

“唔~”

“呵呵，相信你现在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好了，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休息够了再抽空回顾回顾今天咱俩聊的内容。如果回忆不起了，可以用它。”

说着，老师再次将沫蝉木雕递了过来，“坦白说，它的很多功能都有待发掘，目前我知道的，就是它能协助记忆，能令人放松和恢复精力，能让人逢凶化吉。”

巴哥奔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放进兜里。

倒不是突然对这木雕产生好感，而是近期收过太多陌生人的礼物，若总将对自己最好的老师给的礼物坚辞不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