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疯子一样死去
陈速没想到李通是在香山深处一所疗养院里休养，军方的岗位森严，进去还得把身份证押在门卫室。李通穿着病号服悠哉地晃过来把陈速领了进去。
“通哥，这儿真是个好地方啊。” 陈速由衷地赞叹着，望着大院里古树参天，环境幽雅。
“那要不你进来陪我住几天，正好我闲得慌。” 李通这么说着，陈速觉得他没像开玩笑的样子。
“还是别了，您在这儿好好疗养。话说你那天的样子还真把我们吓坏了。” 陈速赶紧岔开话题。
“是吧，听说你媳妇当时勇往无前，挺身而出啊，这样的好媳妇可得珍惜。不过，我们的速哥当时在哪儿呢，难道是腿软了吗？” 李通这一顿揶揄让陈速红了半边老脸。
“哼，” 陈速理直气壮地说，“腿确实软了，这不是吃太多了撑得慌嘛。孟大队还跟你说啥了？”
“老孟？” 李通稍一愣神，“我早就知道他在刑侦上干，其实那天听他小舅子喝多了说糊话，我就确定在说他。本来我也不想给他惹这麻烦，但估计太多天没吃药吧，神经一下就绷不住了。”
“通哥不能容许任何人诋毁你曾穿过的军装吧……” 陈速幽幽地说。
李通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已经比以前平和多了，但毕竟是自己的鲜血曾经染红过她啊。”
“所以你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的伤？”
“任务的细节不能说太多，你就当是一个特种兵网络军文故事好了，自己脑补吧。”
“但军文里个个都是超人啊，受多重的伤躺个把月就跟没事一样，战斗力还更强。” 陈速有些天真地说着。
“对呀，” 李通苦笑着，“现实里哪有超人，也一样会受伤死去，还有该死的 PTSD。”
“通哥，你为啥不按时吃药？” 陈速终于把最大的疑惑问了出来。
李通沉默了足有十秒，黯然说道：“阿速，你知道那些药的作用是什么吗？就是抑制神经的活动，吃完后人就只剩下最基本的生存本能，无法思考，无法行动，只能躺在这所疗养院的某张床上，等着别人来照顾我吃喝拉撒。”
“但你不吃药，这样发展下去会怎么样？” 陈速有些着急了。
“可能会在某一次发作时抢救不及时，跟这个世界拜拜了吧。” 李通好像有些无所谓的样子。
“通哥！这事不能开玩笑！” 陈速的声音大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通有些意外，拍了拍陈速的肩膀，表示收到了他的关切，平淡地说：“我情愿像个疯子一样死去，也不愿像个白痴一样度过余生。”
陈速闻言几欲落泪，闪过头到一边去，假装看一朵野花。
“好啦，” 李通搭上了陈速的肩头，“其实我也在接受治疗，不过是另一种形式。我觉得我的问题还是出在心理上，郑老师能帮我疏导开通，用药的剂量已经少了许多。只是我这次有点操之过急，想挑战一下极限吧。”
感到李通的推心置腹的诚意，陈速也缓和下来：“这样是不错，但事有缓急，留得青山在嘛。”
看看陈速的情绪平复下来，李通说道：“阿速，你公司最近的情况怎样，他们还欺负你没？”
说到这个事，陈速就来劲了：“没呢，现在可微妙啦。CTO 在牵头搞什么技术大培训活动，每个架构师都要负责把自己的业务和技术写到 PPT 里，然后在大会上宣讲。下周就会逐个确认。”
“有你的份么？”
“暂时还不知道。” 陈速邪魅地一笑，他想起了易伟成前天对自己说过的话。正待要说什么，却看见李通快速眨了几下眼睛，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说了句“糟糕，吴玮来了”，然后示意陈速要加快脚步走。
陈速正不知所以然，就听见背后一阵急促的小皮鞋蹬地发出的“吧嗒吧嗒”声，紧接着是充满权威却又十分悦耳的女声，喝道：“李通，你站住。”
李通乖乖地转过身来，陈速就看见一位身着大白褂的干练女医生走了过来。人还没到跟前，女医生机关枪一样的话语就突突了过来：“李通你怎么还在外面晃呢，一个小时前就吩咐你服药后好好休息，药效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有多危险知道吗？你是不是又没给我吃药？”
一直到这里，李通才插进去一句：“吴大夫好。那个，我忘了，马上回去就吃。” 陈速看着李通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学生在挨训，一时忍俊不禁，李通那张扑克脸此时仿佛表情都丰富起来。看来真是一物降一物，这个像兰博一样的铁汉，也有怕的人啊。
吴玮大夫眨着大眼睛，长睫毛忽闪忽闪，一副好气又好笑的样子，数落起来：“你倒是忘的好，怎么一天来八拨战友看你都没忘呢。你安心休养好了出去跟他们酒肉快活不好吗？”
陈速越听越想笑，只好举手挡着脸，没想到吴玮大夫眼神就飘了过来，朝着陈速就是一通扫射：“我说您这位同志，您知道李通需要休养吧？他要不是等着你来，一小时前就应该服药休息了。我知道你们战友兄弟情深，但为了你们的好兄弟着想，这段时间就别过来了吧。不过，我看您应该不是部队上的吧？”
陈速知道吴玮大夫是啥意思，就他这干了多年程序员养出来的一身肥膘，怎么看都跟威武的军人形象不沾边。陈速尴尬地一边笑着一边抖机灵：“对不起，吴大夫，我马上就回去。那您看我像是干啥的？” 。
吴玮有些迟疑地说：“您是在菜场卖猪肉的？”
李通的反应吓了陈速一跳，只见他双手捂脸背过身去抖个不停，嘴里是使劲想憋却又憋不住的笑声。吴玮眼一瞪，斥道：“笑什么笑，现在就跟我走。” 说完一个利落的转身，小皮鞋又是一阵“吧嗒吧嗒”声远去。
李通一边追着吴玮身后紧走，一边回头喊道：“陈老板，前面左拐直走就出去了啊。祝您生意兴隆，多卖几斤肉啊~”
陈速恨恨地啐了一口，却又忍不住笑起来。他是第一次看见李通活泼成这样，钢铁的外壳下，那颗血肉之心似乎又唤发了活力。
挺好，挺好。陈速哼起了小曲，想着云冰洁正在做啥好菜等着自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