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了很多年美术,画功不如AI输入词条几十秒就出的画”
200多年前,摄影技术刚诞生时,画家们也是眼睁睁看着照相机攻城略地,法国著名设计师保罗·德拉罗也留下了那句经典的论断:“从今天起,绘画死亡了。”但历史的车轮呼啸而过之后,现如今绘画和摄影仍各安一隅。
当AI技术进入图像生成领域,历史似乎进入轮回,大批设计师面临失业。对大多数设计师而言,离开还是留下,是个生存问题。时代的一粒沙,落在每一个设计师个体的身上,就是一座山。这是硬币的一面——残酷和暴力。
而硬币的另一面则是——颠覆、平权和拥抱。
“AI让很多普通人都有了设计能力,通过精准的描述就可以出一个不错的艺术作品,它提供的是一个平权的能力;而设计师利用好AI的话,就有了效率平权的机会,其设计上限会更高,他们可以依靠AI蜕变成超级个体。”视觉创意平台站酷创始人梁耀明说。
在新的技术浪潮中,无人能置身事外。高盛的一份报告显示,人工智能可以取代3亿个岗位,OpenAI研究人员发布论文显示:约80%美国人的工作将被AI替代。
“学了很多年美术,画功不如AI输入词条几十秒就出的画”。一名美术生感慨,关于未来,他非常焦虑和迷茫,设计师失业送外卖的新闻让他觉得扎心。不仅如此,在AI的高歌猛进中,充斥着许多技术伦理的问题,AI的确可以提高效率,但也可能被滥用,用于恶搞和抄袭。
“我的工作被AI杀死了”
亮哥,大连人,在某电商平台做到了设计总监,两年前,他离开了。现如今,他在回龙观开了一家发酵酒馆。这个二楼临街的铺子约有50平方米,租金25万。
从2022年初AI对设计师带来的恐慌到现在,很多设计师基本已经接受了AI的存在。
亮哥说,“你(AI)要取代我就取代我吧!我不遗憾。”他2006年来的北京,这16年做过各式各样的设计项目。现在开了小酒馆,但亮哥觉得自己并没有告别设计,这个空间内处处是他的设计。
亮哥是2022年年初主动从电商平台离开的,在他当时的认知里,找工作不是一件难事,到了当年4月份,他感觉坏的苗头一点一点出来了,有前同事电话给亮哥,问他公司还招人不?亮哥说他已经离开了。
到了6月份的时候,亮哥发现,机会更少了。他的朋友小SI,某大厂设计总监,她的整个设计师组,十多人集体都被“ 毕业”了,这个团队是国内互联网行业最古老的设计团队之一,专注于互联网的视觉设计、交互设计、用户研究和前端开发的设计团队。
亮哥在家待不住了,8月份,他用一个月时间把北京大大小小的博物馆都逛了。亮哥打开一些社交软件和设计师社区,发现半年、一年没找到工作的设计师比比皆是。亮哥告诉自己,作为一个管理者,他的工作更不好找。
一种悲观的情绪笼罩了亮哥,他开始担心自己找不到工作,会离开北京,失业了这事暂时也不能告诉家里人。“我的妈妈如果知道了,她肯定以为我在北京以后只能穿制服,当保安或者送外卖。”亮哥调侃。他开始调节心态,让心安静下来,不焦虑,心态一定不能崩。
经过一段时间迷茫期和寻找后,亮哥的小酒馆开起来了。下午六点开始陆陆续续的来客人,凌晨四点打烊。亮哥谈到了酒馆客人小胖。小胖告诉亮哥,“回龙观终于有个精酿了;你可千万都别黄了,一定要坚持住——对不起,老板我不太会说话。”
亮哥对小胖这些人印象深刻:“小酒馆成了互联网大厂人吐槽的地方,有人喝着喝着就哭了;有人在担心自己业务边缘会被裁员;有人在吐槽公司劣币驱逐良币的文化……”大厂依然像围城。
亮哥从大厂的围城走了出来,这家刚开业的小酒馆和小酒馆的未来,承载着他未来的生活和理想,而关于未来,亮哥现在更多的是平常心。
国泰君安分析师预测,未来五年,或将有10%-30%的图片内容由AI参与生成。业内人士更愿意将AIGC视作“文科生的工业革命”,目前AI替代的仅仅是绘画可以工业化的部分。而AI绘画作为AIGC第一个破圈的应用,部分设计师被动从城里被带到了城外。
作为大厂UI设计师的张鹤,出生于1989,他是校招进入大厂的,从大厂“毕业”后,他本来想找一家小而美的设计公司去上班。
作为过渡,张鹤去了一个朋友开的酒吧,技术入股,帮着做一下品牌和一些周边产品的开发。在酒吧里工作了七八个月之后,就离开了。在酒吧的时候,他认识了现在的老板,这是一家销售酒的公司,老板夫妻两个很欣赏他,觉得在这个直播和短视频的时代,他们团队里需要找一个懂设计的人。
对现在的张鹤来说,收入没有原来大厂的高,但他比从前开心了很多,对于现状他是满意的。“以前在大厂就是螺丝钉,现在他经常需要在国外的网站上找一些原图,找图的过程他也很快乐,因为可以看到很多不错的创意,他自己在画插画的过程中也充满创意。“
“掌握AI后我更强大了 ”
“小SI,AI来了,我们怎么办?”“肯定是拥抱AI呀!”
在时代车轮呼啸而来的时候,主动也好,被动也罢,亮哥和张鹤选择了离开。而小SI的选择则是跳上这辆车,在她看来,AI于一个优秀的设计师来说,是挑战也是机会。离开大厂后,小SI做短视频,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养活自己肯定不是问题,但大富大贵也绝无可能。
小SI在广州美院读书时,导师常说,“你们没赶上好年代。上世纪90年代,经常有设计师接一笔设计的单就会换70-80万的车,但现在平面设计为什么衰落了,因为50块钱就可以设计一个名片,设计个菜谱,设计已经模版化,这种模版化可以视为AI最早的雏形。“
现在AI都已经这么强大了,对当下的小SI来说,她一直在思考的是如何一人成团,重复性的体力性的活AI都可以帮你搞定了。
“对于一个设计师来说,她就回到了设计的本质——创意和灵感。”小SI告诉《AI光年》。
“整个市场上,有竞争力的设计师分为两类,一类设计师本身就是创意和表达做的非常好;而另一类则是技术能力非常强,包括软件应用的能力,比如3D,比如渲染,是实实在在花了时间在作品上的。”小SI阐述。
小SI是沈阳人,大学期间看到广州看到陈家祠那些精美的雕塑和浮雕,让她大为震撼,这不就是中国的洛可可和巴洛克吗?震惊之余,小SI更多的是感慨,“我要是雕刻做到这样的水平,这样的工作量,我得累死,一年时间只能雕刻一扇门。”
众所周知,达芬奇用4年画出了《蒙娜丽莎》,莫奈用7年完成了《睡莲》,宫崎骏则是埋头耕耘13年,才完成了《风之谷》的手稿,而AI,以其不眠不休的强大效率正在改变着当下的这一切。
小SI说,“当下AI表现出的融合能力已经超过了行业里90%的从业者,艺术创意里有很大一部分属于体力劳动的部分,现在体力劳动这部分AI承担了。”
对有创意的设计师来说,在AI的加持下,他们将变得比任何一个时期都强大。
“叶青是国内TOP级的设计师,擅长3D,也喜欢摄影。现在他尝试用AI来出照片,他不断的用作品挑战AI的极限,一次次迭代中,作品也越来越细致,后来叶青把照片发到站酷社群里,大家感慨,他竟然用AI用的这么好!”梁耀明告诉《AI光年》。
梁耀明,视觉创意平台站酷创始人,1978年出生,广州人。据悉,全中国有1800万设计师,而目前站酷有1700万注册用户。梁耀明,曾做过十年平面设计师,而后就职于盛大网络和猫扑,2006年创立站酷。
“整个设计行业已经来了一个颠覆性时刻和革命性时刻,现在的这个时代跟以前的PC互联网时期和移动互联网时期都不太一样,未来还是非常值得期待的——AI技术是值得去拥抱的。”梁耀明说。
梁耀明参与了中国互联网这么多年的跌宕起伏,他的人生哲学是“做人逆流而上,做事顺势而为。”今年2月份,美图花了3亿收购了站酷。这桩收购中,梁耀明的着眼点是“让设计师利用美图的AI技术能赚到钱。”
“希望站酷能够帮助设计师掌握新的技术工具,专注于创意或者视觉的呈现。”美图创始人吴欣鸿认为,“人都是在变化中去学习成长的,需要善用新的工具。”
于雨是诣想华苒的创始人兼设计总监,高高瘦瘦,扎着马尾,颇有艺术家气质。他是法国国立艺术设计学院建筑管理硕士,新西兰奥塔哥大学博士研究生,擅长酒庄、主题公园设计和文化IP开发,北京张裕爱斐堡国际酒庄和兰州丝绸之路主题公园都是于雨的设计作品。
于雨现在开启了他的第三次创业,他购买了作为电影编剧的哥哥于雷的剧本《火星大战》,以一个剧本为原始,进行小说、电影、主题公园等IP品类的全产业链开发。于雨以清华设计团队为主组织了全球70人的IP研发团队,团队有天文学博士、科幻作家、电影编剧、AI设计师、主题公园设计与运营等人才。
于雨每天都可以在中途岛的社群里看到他的设计师工作的进展,这个社群接入了midjouney。通过这个AI生成平台,于雨不仅提高了工作效率,也节省了很多人员成本。
未来已来,一切刚拉开帷幕
小SI现在依然记得,自己当年读书时候的一个理想,就是“只要脑子里有创意,AI能立马帮我实现,设计师只需要专注创意就好”,时至今日,在AI的加持下,小SI已经梦想成真。
事实上,AI绘画并不是新生事物。早在上世纪70年代,一位名叫哈罗德·科恩的艺术家就已经开始打造电脑程序"AARON",并进行绘画创作。2008年,佳士得一场拍卖会还曾以43.25万美元的天价,拍出了一幅粗糙的肖像画,而这幅画正是出自AI之手。
图说:佳士得拍卖的第一幅AI肖像画
2022年,几个开源社区的工程师制作了一款叫disco diffusion的AI图像生成器,AI绘画得到了质的飞跃;3月midjouney开始内测4月;能生成更精确复合逻辑图像的Dalle2出现7月;Stable diffusion可生成媲美Dalle2的高精确度图像。
Stable Diffusion,它堪称当今世界最强大的AI绘画模型。Stable Diffusion成功地解决了细节及效率问题,通过算法迭代将AI绘图的精细度提升到了艺术品级别,并将生产效率提升到了秒级,创作所需的设备门槛也被拉到了民用水准。
事实上,学界早就提出了Diffusion模型,它构成市面上所有AI生成图像的底层技术。Stable Diffusion开源后,行业获得了关键性技术的突破,许多基于StableDiffusion模型的应用纷纷入局。
红杉美国的两位合伙人2022年在一篇题为《Generative AI: A Creative New World》的文章里写道:机器开始尝试创造有意义和美丽的东西,这个新类别被称为“生成式AI(Generative AI)”,这意味着机器正在生成新的东西,而不是分析已经存在的东西。
事实亦的确如此。2022年美国科罗拉多州博览会的一项美术比赛上,一等奖竟然颁给了AI自动生成的画作《Théâtre D'opéra Spatial》;无独有偶,2022年戛纳电影短片节的最佳短片,也颁给了AI人工智能生成的作品《THE CROW》(乌鸦)。
当然,技术并不会止于此。伴随着2022年岁末和2023年年初ChatGPT的横空出世,AI绘画也开始爆发。不仅如此,AI和大众之间沟通的鸿沟也在弥合,不论是从平面到视频,向AI发送指令甚至和微信聊天一样简单,AI细节的水平也大大提升。
美图收购站酷后,梁耀明和吴欣鸿开了很多次的会,他们在商量,如何把一些设计师的能力在美图的平台上输出或者做成模版,让更多美图的用户能享受到艺术的美感和便利。普通人不动声色的享受着技术的便利,人人皆是设计师的时代到来。
2023年3月31日,陆川接受采访时表示,“现在,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睡前躺在床上与Chat GPT聊天,让AI帮他画电影海报。坦率说,AI用15秒出来的效果,比我找专业海报公司做一个月后给过来的那张要强大很多。”
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但当下的AI也并非尽善尽美。“在与AI交流工作过程中,于雨也发现,由于AI基于人类已有存量创作作品进行整合再创造,在某些细分领域会有明显的认知天花板现象,这使得突破式创新受得了一定阻碍。
此外,AI带来的这些新生事物亦有争议之处。目前AIGC发展的初期阶段,对于AI生成的内容著作权属于谁仍未有明晰的界定。
中国信通院今年发布的《人工智能生成内容(AIGC)白皮书》指出,随着AIGC应用的不断拓展,国绕公平、责任、安全的争议也日益增多,AIGC在技术算法、企业管理、政策监管方面仍然存在诸多困难和挑战。
但有一些事情还是改变了。周青丰是资深出版人,2016年他成立了一家跨界文化公司微言,做出版。周青丰非常重视细节,《浮生六记》这本书找不到合适的封面,他可以等上半年。“后来我终于看到一张满意的图,这张图是AI制作的,我付费买了这张AI图片。”
图片说明:AI设计的《浮生六记》的封面
这一次,AI在绘画领域攻城略地,或许这仅仅是个开始。
“AI取代人类的工作,这个周期拉长到5-10年去看,还是很有意义的,想想互联网20年前互联网时代来临的时候,想想第一次工业革命到第二次工业革命,周期拉长之后发现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工业革命多数人背井离乡,到城市,再到公司的格子间。其实每一次大的变革本质都一样。” 爱分析创始人兼CEO金建华告诉《AI光年》。
在这个变革过程中,有的人可能在反抗,有些人在拒绝,他们想保持自己的生活状态,从每一次的变革历史证明中可以看出,每个人到最后是不得不拥抱。金建华认为,这个过程中是积极拥抱,还是在焦虑和恐慌不安中接受,本质是大家如何更好的面对这件事情,这是一个可以花10到20年去研究的课题。